那天晚上,我与邻村的小朋友打架,伤了对方。他的母亲吵着闹着冲到我家里去了。我不敢回家,独自一人在小路上转悠。
小路的一边是灌溉水田的小沟,水草长得很高,覆盖住窄窄的水面。我听到了水声。借着月光可以看见,水从田埂上的小洞穴里流淌出来,响声清脆平缓,绵延不绝。在声音的陪伴下,我逐渐放松身心。
小沟里,有无数的细鱼小虾。白天可以看到它们的行踪,每次见到它们的身影,我总试图去捕捉它们,那是一种无法描绘的心理游戏,那种捉鱼的感觉美妙极了。
路边的绿植,相依相偎,不排斥,不打闹,不争吵,默默地守护着小路。野麦高到腰间,贴我很近;高粱叶片肥大、茎秆粗壮,一人多高还没有秀穗;芦苇绿油油的,茎叶上满是白色的茸毛。草丛中,蟋蟀弹奏着悦耳动听的田园小调,这些大自然的音乐家,为这宁静、祥和的夜色添加了不少生趣。
一轮圆月结在头顶的枝叶间,丰满的身躯更像是刚被人画上去的,未干的墨汁还在一个劲地往下滴;星星好像被风吹跑了,一颗也没剩下。活跃在小路附近的萤火虫,像一颗颗小小的星星,纷至沓来,给夜增添一抹神秘。
越过这条小沟便是“喜看稻菽千重浪”的田野了。田野里满是挺拔的水稻,它们在夜间很精神,像仪仗队士兵笔直地站立着,等待农家来做一次次地检阅。那可是非常大的一片,无边无际。它们静谧而整齐地占据着整个田野,因为得到肥料和水的滋润而起劲地生长。水稻的茎秆非常壮实,几根抑或十几根稻茎紧密地抱成一个小小的整体,形成一兜,它们的根交织在一起,整个稻田就是由无数个这样的小集体组成的。
让我感觉温暖的水稻像是一个个淡雅的女子,穿着一袭绿裙,站在田野里想着自己的心事。瓦蓝瓦蓝的天空之下,宛如邻家姐姐,在干净清新的空气中长大,在明亮充足的月光下甜蜜恋爱。在娘殷切的期望里,成为七月丰盈的新嫁娘。
小路的另一边是我家的菜地。尽管月光明朗,菜地还是一片阴影,不分明。但菜地里错落的菜架是分明的,白天,母亲就在这里忙碌,锄草、绑架、梳理藤蔓、摘菜。我们常年吃的都是母亲种的菜。母亲喜欢种菜,也是种菜的高手,每样菜都不错过季节,这一茬息了,又种下另一茬适合季节的菜。
走到路的西头,小路逐渐升高。我站在高处,看来路,小路的两边,远远近近,高高低低的都是树,而苦楝最多,这些树将小路重重盖住,让小路隐藏在昏黑之中,显得神秘。风从这里经过,并未刻意,却改变了这里的模样,树干一副矜持的神韵,细枝则不停地点头摇曳,留下的是一段在风中歌舞的闲暇时光。
离我不远处,一条狗扒在另一条狗的屁股上使劲。见我过来,它们凶巴巴地审视着我这个不速之客,眼里迸射出莹莹的绿光,像是咒骂我影响了它们的事业。周边还有几条土狗,看不清模样,只觅得些黑影子,月光从树枝间筛下来,黑影子上就印出斑斑驳驳的白点。
突然,一条失宠的黑狗出现了。它不远不近地跟着我,向我吼,仿佛要把它失宠的怒火发泄到我身上,我快它也快,我慢它不慢。我的心提到嗓子眼,全身的肌肉僵住了一般。我机械地向前挪动,拼命地和自己说,不要慌,不能跑,不能让它察觉到我的恐惧。我们一前一后地僵持着,空荡荡的小路,只有一条狗和一个我。终于,那个晃在我身后的影子不再跟着我。我又走出很远才迟疑地回头,果然不见那条狗了。心情一下子放松了许多,暗自庆幸自己能够穿越漫长而凶险的夜,再一次安全地回到温暖的人世。于是,我停下来,让狂跳的心慢下来。
脚下的旱地,绿油油的,那是责任田主人种的棉花,绿色的叶完全覆盖住地面了。对着这一株株绿色的植物,可以看到闪亮的露珠。树杈间的棉桃还有些嫩稚,但我已经感受到它的成熟,它的清香,它白白净净的希望了。
头顶忽然落下几滴水来,我抬头看看天,天蓝蓝的,只有几团云影在我头上漫无目的地闲荡。我再看看四周,也没有雨的痕迹。我正纳闷,这水从何而来?这时头顶传来蝉紧张的“知——知——”声,我便知道是谁在使坏了。我恨恨地,却又拿它无可奈何,最后也不过是骂一句:“臭蝉子,你也欺凌我,看我如何收拾你!”然后,仍旧走我的路。
“哇……”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声破开寂静的夜,十分响亮地传入我的耳鼓。随后,那屋里的灯就亮了起来,一个年轻女人的身影在屋子里转动起来,不一会,那孩子“唔——唔——”了两声就停止了哭泣。此刻,我又想起了我的母亲,她现在一定未眠,她一定会侧耳细听,期待那木门被我轻轻地推开,她也一定时不时地起身望望窗外,然后长叹一声:“唉,这么晚了,还没回来!”于是,我带着愧疚走上了回家的路。小黄狗兴奋地跑过来欢迎我,母亲知道是谁回来了,已在门口等我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