很多年前,栀子花是农家门前一处常见的风景。我家的菜园里,也栽有一棵栀子树。
春初,我喜欢驻足徘徊在栀子树前,细细欣赏这无声的小生命,仔细观察它有什么变化,期待它有新的成长。每每看到新生出一颗小小的嫩芽,心中就有无尽的喜悦,尤其是看着它的树型,随着我的摆弄长出满意的姿态,成就感就会油然而生,仿佛收获了心仪女生的微笑。
栀子树倒也对得住我,在春雨的连绵中,嫩绿的枝头像开朗的少女,骚手弄姿向上兀立;在轰隆隆的雷声中,铆足了劲地一枝蹿得比一枝强壮。一两个月的时间,原本单薄的栀子树,已经丰腴肥臀,枝与叶相互覆盖着,相互拥挤着,绿意盎然,呈现出勃勃生机。有人没人,它都在清风里摇曳,自然而安详,犹如清纯美丽的女生,今日看好,明日看还是好。
春雨绵绵,春雨簌簌,连绵三五日是常事。在这满世界的潮湿中,我搬来一张椅子,捧起那本《唐诗宋词鉴赏》,书中那些被唐风宋雨沐浴洗涤的词句,在淅淅沥沥的雨中它们更是显得湿漉漉的,沾在心上。抬头正好与栀子树对视,软软的茎叶泛着新绿,花苞像纯洁的感叹号,莹白的花瓣上凝着水珠,多像一滴滴泪,安静而又无息,楚楚怜人。唐诗宋词如雨丝在心底悄悄地下,连心都柔软了,柔软得整个人都融化在这样的春意里。平素暗恋的女生便在雨丝的掩护下,在这闷热而躁动的空气里,一位接一位地在我眼前浮现,向我微笑,和我打招呼。激情处,扯下几片树叶,抛撒在梅雨中,一片、二片、三片……
谁会成为我的地老天荒?谁又成了我的相见又相离?谁又做了我的云淡风轻……或许,悠悠岁月里,每个人都会有一段情,或深或浅;每个人都会有一个梦,或幻或真。一花一世界,一叶一菩提,只叹:不是所有的故事都充满着精彩,不是所有的相遇都能守成一段传奇。
六月,油菜花败了,梨花谢了,草长疯了。当池塘边的老柳树开始垂下青丝的时候,栀子树有点急了。
那天早晨,我进菜园向栀子树问安时,它竟悄无声息地开出了一朵花,像只造型独特的小喇叭,朝着天,轻轻吹着。那洁白的花瓣一片一片地交错着,一层一层地包裹着淡黄色的花蕊。不拥挤、不喧哗,乖巧得像个小女孩,那月牙白里,不知蕴藏了多少梦想和浪漫。而那花香,浓郁又稠密,是那种令我无法抗拒的浓香与纠缠,让我产生一种不可遏止的喜悦。
这朵璀璨的小花,如同战士的冲锋号。在它的召唤下,含苞欲放的花蕾,一朵接着一朵,按长幼顺序,不疾不徐的次第开放着,滚雪一般,布满枝头。过了一周左右,花开得越发盛了,每一朵花都竭尽所能,想把一生的灿烂都在这一刻绽放出来。满树馥郁,像打翻了香料瓶子,整个菜园都染了香了。一朵一朵的栀子花,息在树上,藏在叶间,像一个个待嫁的新娘,有姿、有色、有韵。蜻蜓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,每一朵栀子花上,都有它们的“嗡嗡”鸣叫,抖动的翅膀因为速度太快而略显模糊,扇动得花粉到处乱溅。
恍惚中,我依稀看到一位纯洁的女生,着一袭洁白的霓裳,一路款款而来。在栀子花芳香地吹拂下,婆娑起舞,像染醉天籁的百灵,演绎一曲阿炳的不朽名作《二泉映月》。春心荡漾的我,在栀子花周围走走,顺便捧起一朵花,嗅一嗅,深吸几口,让花香直渗心脾。静下来,坐在栀子树旁看书,把栀子花放在《唐诗宋词鉴赏》里,让它在书里散发幽香,我的心也随着栀子花的芳香愉悦起来,情绪也变得饱满、丰盈。
那些日子,栀子花成了乡间寻常百姓家的浪漫温情。放一朵在饭桌上的水瓶里,饭前饭后都香了,挂一串在蚊帐上,从睡前香进梦里。它们被别在发间、衣梢上,成就了少妇衣衫间的岁月韵致,是姑娘腕上的俏丽,是少女头上的羊角辫绑着的天真烂漫。行走在乡村的小道上,总会有栀子隐约的花香,牵动我的衣襟,绊住我的脚步,引我频频回首。
一场暴雨过后,栀子树上的花蕊被雨水沾湿,一张张地贴在地上,那小径、那菜园,如同铺开的一张白色的地毯。
六月,是栀子花的季节,也是属于高考的季节。
那年高考,我圆了我的大学梦。随后,我走出了那条伴我成长的藕池河,告别了亲人和朋友,也告别了故乡的栀子花,走过村头,跨过大河,在省城长沙开启了我的大学生涯。大学毕业后,我南下广州,在觥筹交错里,在尔虞我诈中前行……
前几天,清理旧书,看到那本《唐诗宋词鉴赏》。一翻开往事,故事浸淫的模糊,栀子花的瓣形犹存,色却如城南旧事。那个叫怀旧的东西,乘虚而入。何炅的《栀子花开》便不停地在我耳根奏响:“栀子花开如此可爱,挥挥手告别欢乐和无奈,光阴好像流水飞快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