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天,稻子已经收割,芝麻颗粒归仓,四野一片空旷,大地像生过婴儿的母亲,幸福地舒展在开阔的蓝天下,躺着。哪里是水田,哪里是旱地,哪里是田埂,哪里是池塘,都看得清清楚楚。
园子里的大白菜,有的已经自己裹起来,有的伸展着凝绿的叶,被风吹得左右摇摆。麻鸭和白鹅在水面上游弋,但动作明显迟缓了许多。出淤泥而不染的荷,翠绿色的叶杆不见了踪影,幽香四溢的花儿也随风飘落,无数枝撑着干瘦莲蓬的莲杆,在水中站立,说唱着一曲繁华落尽的悲歌。
那些杨树啊,香椿树啊,苦楝树啊,抖落了春天里的青翠葱茏,甩掉了夏日里的缤纷繁华,卸下了秋天里的丰硕,裸露着健壮刚劲的躯干,展开一树干练遒劲的手臂,倚在原野里。没有了叶的装扮,树显得有些萧条和冷清,却有了一种洗尽铅华的朴素,像历经大富大贵的女子,活到七老八十了,还端着骨子里的优雅,和村庄里的草垛、炊烟、农舍一起构成乡村一道独特的风景。
树枝上的鸟巢,像小巧玲珑的竹篮,经过多少狂风冷雨依然精致地挂在树上。鸟从天空中回来,停歇在树裸露的枝条上,把它当作椅子、凳子,坐在上面晒太阳,梳理毛发,谈情说爱。鸟儿灵动的身姿,清越的声音,在寂寥的冬日里让人感到格外温馨。
我家老屋门前也长有许多树,一到冬天,树就光秃秃地了,彼此之间就有了空间,可以让风穿过去,让阳光穿过去,让视线穿过去。
风和日丽的日子,时常有一群妇女坐在我家晒谷场上,一边晒着太阳,一边说些家长里短。屋前不远处有条抗旱沟,沟堤是乡亲们去耕种的必经之路,所以比较热闹,路上免不了大腔大调地谈论着谷子的收成,地里的庄稼。不经意说出了张家长李家短,自家的女人就会在我家的晒谷场上突然冒出一句:“牛着吧,就你能!”说话的男人一呲牙:“你在这里啊?”
冬日里,无数个月白风清的晚上,我经过树下,月光穿过树枝间的缝隙,在小路上,印上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影子,这些已经落叶的树,白天一派萧瑟之气,夜间掩在林间的月光,把它们映照得流光溢彩。我静静地走在树下,置身这纤毫不染的纯净夜色里,沐浴于圣洁清净的月光下,人世间的一些烦恼俗念自然而然放下了,异常温润地沉醉其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