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春二月,乍暖还寒。但春风还是挡不住,都悄悄地跑出来了。
那风,像一个顽皮的小姑娘,一路唱,一路跳!沉睡的土地醒了;沉睡的河流醒了;沉睡的植物醒了……
最性急的是小草,春风一唤,鱼腥草啊,车前草啊,狗尾巴草啊,就都冒冒失失地探出头来,新奇地瞧着这个世界,田埂上、沟坎旁、菜园里,挤挤挨挨。
柳树精神焕发,迫不及待地吐出了新芽,在河水的叮咚声里,像旧时的教书先生,摇头晃脑地吟诵着诗人笔下的春:“碧玉妆成一树高,万条垂下绿丝绦……”香椿树“干枯”的树身,已经由灰白化为青黄,枝杈上的嫩芽水泡泡似的,仿佛吹弹即破,像雏鸡就要拱出蛋壳;苦楝树的树枝也开始萌动,它们储蓄了一冬的能量,情绪饱满,斗志昂扬,全身上下都已充满了“血气”。一些常绿树,也在不动声色地进行着一场新老更替,老叶褪去,新叶长出来,譬如棕树,譬如桂花树,新与旧的交接如此自然而然,几乎不着痕迹。
随后,野花也闻到了春天的气息。碎米荠一面夸张地宣扬着身姿,一面吐放着白净娇嫩的花朵,把缠绵的茎叶尽情地往四下里伸展;黄花菜的花开起来,是万众一心着的,那声势之浩荡,有横扫天下的气势;牵牛花伸出细长的藤蔓,从一根枝头伸向另一枝头,从一棵树爬向另一棵树,撒下一个个小喇叭,粉紫粉紫的,在阳光下高调地炫耀着。
随便一走,到处都能遇见果树开花。梨花盛开,雪一般白,它们有书香女子的贞静,即使打开了所有的花朵,即使所有的花朵缀满枝头,依旧是那种安静淡然的浅笑;桃花既粉又娇,它们一开,就是大动静,像火燃烧,像吹吹打打洞房花烛的新娘子;桔子树上,花朵亭亭直立于枝间,每一朵花都开得特别有信仰,它们心意一致,齐齐打开花冠,将整个村庄淹没在它浓郁又清新的香气里。
紧接着,蚕豆花开了,星星点点,紫色的小花瓣,一串一串,糖胡芦似的,像蝶翅,在春风里舞蹁跹;油菜花开得惊心动魄,铺一望无际的黄,绿色的纤细的枝干和叶子被隐藏在黄色之下,走到近处,才发现原来绿色也是这么多;田野的主角紫云英更是无节制地疯长,憋足了劲地开花,这是它们的盛世年华啊!
这时的小河真美、真静、真迷人,河水清亮如镜,倒映着蓝天、白云、飞鸟;长在水边的灌木林,密不透风地从远处蔓延过来,杜鹃开得正艳,红火热烈的花瓣铺满岸堤,仿佛一片连着一片的火焰在熊熊燃烧;水里的鱼儿,在这个四处都弥漫着荷尔蒙的季节,恋爱是它们在这个时节生活的全部意义,丰美的食物与适宜的温度,让它们在青草水流间毫无顾忌地恋爱,寻找着尽可能多的配偶,尽情地挥霍着上苍赐予它们的精力与欲望。
麻雀精神起来,抖落了一冬的寒气,成群成群地落在枝头上,在林间翻飞追逐嬉戏,天空中时不时传来它们清亮的鸣叫声;燕子从南方回来,信心满怀地开启新的生活,在房梁上加固它们旧时的小窝,为孵化燕宝做着准备;喜鹊兴奋不已,一会儿跳跃,一会儿狂奔,无限的放松,随意的潇洒,它们在树上,在田埂上,快乐地跳来蹦去,喳喳,喳喳;布谷鸟躲在杂木林里,小心翼翼却又掩饰不住兴奋地吟唱,清脆的啼鸣时长时短,纯净、悠远地回荡。
沉睡了一冬的小兽们不老实了,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溜出来。黄鳝像得了“大赦”的信息,纷纷出洞,寻觅久违的食物;青蛙从泥土中弹跳而出,在田野里卖弄着清脆的喉咙,唱出宛转的曲子,与轻风流水应和着;蜜蜂从土墙的洞里钻出来,嗡嗡闹着,探险般的,左冲右突;蟋蟀在床底下,在土沟里,在窗户的缝隙间叫得细细切切,喁喁私语般的;蜜蜂啊,蝴蝶啊,一趟趟地流连在花丛中,不停地奔忙;蜻蜓是触角灵敏的记者,对春的到来兴奋不已,它们在采撷了足够多的春的消息之后,又匆匆飞走,四处传播去了。
农事到了犁地、放水、播种的节点。田埂上,花生三五颗一伙,豆子四五颗一帮,小家伙们使足了劲儿,歪着脑袋,齐心合力把盖在身上的泥土奋力顶开,一棵棵嫩绿的苗芽就钻出了地面;水田起起伏伏,散落着农人忙碌的身影,东一个西一个地在闪动;看得见翻耕过来的一圪塔一圪塔的土块,和一沟一沟的亮水;秧田里,刚冒出土的小小芽孢,像举起的小拳头,充满了生命的力量。
路上的行人明显多了起来。而且,他们再也不包头裹脑,缩手缩脚。一个个摘去了厚厚的围脖、手套,剥去了笨重的棉袄、棉裤,换上了轻便洒脱的春装。走着走着,脸上不知不觉地焕发出笑容来,这个时候的人多亲切多和善啊!小母亲坐到阳光下,教她的幼儿学唱歌:“春天在哪里,春天在哪里,春天在小朋友眼睛里……”她的声音温柔得挤得出水来。
节令的鼓点随着这春风一发而不可收拾,立春、雨水、惊蛰、春分……一个个粉墨登场,像赴一场场隆重的约会,生怕稍一疏忽,就会错过了好时刻似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