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春二月,乍暖还寒。但春风还是挡不住,都悄悄地跑出来了。
随着那春风,雨水迈着轻快的脚步,回到了大地母亲的怀抱。麦苗支楞起脑袋,齐刷刷窜升起来。车前草啊,丝毛草啊,鱼腥草啊纷纷抽出了新芽。路边的花儿,红的如火焰,黄的如黄金,紫的如葡萄,五颜六色,如一群天真烂漫的孩童,在田间的小路上翩翩而舞。鱼儿欢乐地跃出水面,一探春风的容颜,小鸭子拍着翅膀急不可耐地跳进水里,戏耍在春天的暖水里,青蛙从冬眠中醒来,在浅水中孵化产卵,发出清亮的鸣叫。
那天,我正在油菜花盛开的地里给猪牛找“粮食”。风带着冷月寒星的凉意和藕池河里的水气,从河里爬了上来,缓慢地从宽广的防洪堤上拂过,悠悠地滚下坡,翻过一层一层的绿,掀起一波一波的浪,最后到达我的油菜地。风一来,油菜便跟着风不紧不慢地跳着舞着,一会儿左右翻飞,一会儿后浪推前浪。随后,风从我脸上划过,冷冷的、潮潮的,是洗涤,也是还原,我的每一个毛孔都自由地舒张,每一个细胞都享受着抚爱,让我快乐地在风里游走……
夏天来了,风喜欢出来捣乱。它把男人服服帖帖的头发弄乱,在女人干干净净的布鞋或衣服上,随意地撒些尘土或细碎的草屑。农家在抗旱沟上摞草垛,风冲过去不是把草垛上的帽子吹翻在地,就是带着稻叶满天飞。风暴虐的脾气在雷阵雨来临前展露无遗,它发疯似地推着搡着一切敢于阻挡它前行的物事,树枝像是转动的呼拉圈,地上的灌木和野草拼命地想直起腰杆,都被风无情地摁了下去。紧接着,迷蒙的天空被闪电照亮,同时又被闪电撕裂,轰隆隆的雷声由远而近,狂风卷着大雨,猛烈地拍击着天空下、地面上的一切,所有的事物都笼罩在透明的模糊之中。
没风的日子,太阳在蓝得发暗的天空中火辣辣地照着。狗一动不动地趴在那还没被太阳照射的地方,伸出舌头,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气。知了在树上不停地鸣叫,似乎在喊:“热死我啦,热死我啦……”风仿佛是个羞愧的少女,迟迟不肯露出真实的面容,急得乡亲们一边咒骂,一边盯着树梢盼星星盼月亮地等。在乡亲们的千呼万唤中,风才从丛林的缝隙间露出羞怯的酒窝,轻轻地吹过树梢,走过田野,柔柔地轻抚每一位乡亲,无声的溶解着闷热,为人们带来清凉和爽快。
秋天,萧瑟的风一路高歌,带着收获的希望和喜悦。在庄稼地里钻进钻出,时而摇一下桔子树枝头的橙果,时而翻一波金黄的稻浪……庄稼一个个勾头垂腰,挂满了沉甸甸的心思,虽然它们的生命里早已浸透了风的魂,但它们再也没法跟着风去浪漫了。风从饱满的果实里感觉到了厚实,于是,它带着各种庄稼成熟的气味四处飘荡,这种气味,让农家欢欣、愉悦,血液沸腾。
那年秋天,我沿着故乡的小道,在一路鸟语的欢乐中,背着母亲为我缝制的书包,融进了知识的海洋。我迎着风来去,伴着风成长,风和我成了要好的伙伴。有时候,风陪着我去上学,它跟着我走在乡间的小道上。风是快乐的天使,也是一个调皮淘气的孩童,有时令我恼,有时让我笑。一阵风来,把我的围巾吹起,一阵风去,又卷走了我头上的棉帽。随后,风在空空荡荡的土坡上与枯枝败叶寻欢作乐,从小沟里卷起尘土、树叶、羽毛,迅速地转上几个舞步式的旋涡,便弃如敝履似的舍之而去,再与坐在草垛边或田埂上的那些蹲伏者亲热一番,然后钻入篱笆或竹林消失得无影无踪。有时,我在教室里正聚精会神地听课,风猛然使力,让玻璃飞出窗框,在课桌或地上“哗”地破碎。
冬天的风是好动的,它把农家屋顶上的茅草,大把大把地撕下来向空中抛去,吹倒篱笆墙上的朽木,把鸡鸭们赶得房前屋后乱跑。一株小草给风裹住,像小鸟般盘旋着,这以后,又一株小草飞上去,在空中互相扭住,仿佛决斗似的。树木狂怒地摇摆着,互相揪着、扭着、骂着,吵嚷不休,不断地吐着呻吟,纸片吓得像兔子般四下乱窜,连大地都在颤抖——这该是风最得意的时候了,它如同一个沙场点兵的将军,所到之处万马欢腾。
冬风,有时又似一个醉汉,它在田野里、在农家的房前屋后游荡着,时而放开喉咙狂怒地咆哮,时而疲惫地喘着粗气。在风近乎摧枯拉朽的气焰下,大片大片的雪花,从昏暗的天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,像巨大的轻软的羊毛毯子,覆盖在广袤的原野上,闪着寒冷的银光。行人缩着脖子,捂着双手走在路上,风肆无忌惮的、凉飕飕的灌入人的衣襟,让人感到阵阵寒意。
寒冬腊月,四野一片空旷,风也内敛了许多,再不像以前那般张扬,它在光秃秃的树枝上眺望,在枯黄的草尖上徘徊,风知道这一年就要过去了,它轻声细语,与万物恋恋不舍地道别,如同母亲在送别离家的孩子,那渐行渐远的身影,让母亲从此失了魂,牵挂成了村口年年岁岁的守望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