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童年是在湘北的一个小村庄度过的,那个叫下柴市的村子,极为祥和安宁,美丽温馨。
春暖花开,雨水多了,鱼儿像诗歌一样,从沟渠里、稻田中冒出来,结伴在水中无忧无虑地玩耍、冲浪、放歌,吸引我带上捕捞工具冲进水中,与鱼们玩起猫捉老鼠的游戏,往往一两个小时就能打捞上大半桶小鱼细虾。
早稻插完了,大人收住了腿,我们却忙开了。趁着夜色提着马灯在田埂边、沟渠里寻找黄鳝。夜色笼罩着整个大地,万籁俱静,只有青蛙和昆虫坚守在它们的“根据地”里,忘我地卖弄着呼朋引伴的歌喉,此起彼伏地奏着夜的进行曲。我提着马灯行进在夜的深处,眼睛紧盯着光与水的接触处,希望能够发现夜游的黄鳝。
有一次,我在一根电线杆旁发现一条很粗的黄鳝,我用竹夹使劲一锁,黄鳝呲溜一下蹿出去了,稻田的水很浅,它在水里扭动身姿激起的水花招引着我,我连忙紧跟,最终还是把它捉进了鱼篓!我欣喜得在田里转了好几圈。那是我今生捕获到的最大的一条黄鳝,足有一斤重。
到了麦子收割前夕,我便有了一大任务,在麦田边看护麦子,追逐来偷食的麻雀。我持了长长的竹竿,很神气地在麦田边奔跑。风吹,麦浪翻滚,一波接一波,像绸缎铺开来,淹没了小小的我,那一刻,我觉得自己也成了一株金色的麦穗,又小又结实。
夏天,是我童年最快乐的季节,阳光暖融融地照着村庄的每一寸土地,也晒得人昏昏的。我们这帮小伙伴,三五成群,赤脚淌进藕池河里,河水在脚丫之间流淌着,轻轻地吻着我的脚丫,温柔地表达对我的好感。随后,我们在河里蹦着跳着,这一蹦跳,惊走了小鱼细虾。不过,一静下来,又有胆大不怕事的鱼虾在我脚边游荡,似乎在试探有无风险。此刻的我,觉得自己有了神奇的召唤术,可以让小鱼小虾呼之即来,挥之即去。当我们脱光衣服,欢天喜地地扑进水里,比谁钻得远、钻的久,相互追逐,相互泼水……初次下水,是不敢往深处走的,小心翼翼地呆在河边,调皮的伙伴会趁你不留意,把你拖入深水中,免不了呛几口水,然后被送回岸边,时间长了,便学会了游泳。
夏夜,左邻右舍晚饭后自发地拿着凉席、板凳到藕池河的防洪堤上来乘凉,河边长满了野草灌木,不知名的昆虫蛰伏在草丛里,低吟浅唱,婉转动听。不时飞来的萤火虫,忽隐忽现的亮光,将夜空点缀得五彩缤纷,给水乡的夏夜平添几分温馨和浪漫。大人们摇着芭蕉扇,有的躺着静听昆虫的呜鸣,有的说道着地里的庄稼,思谋着下一步的农活,有的讲江湖侠义,也讲神话传说……我们边享受微凉的河风,边听大人说故事。偶尔,大人会讲一些鬼神的故事,他们把鬼故事讲得一波三折,渲染得光怪陆离,听得我们头皮发紧,背脊冷嗖嗖的。好像鬼怪们就藏在我们附近某个黑暗的角落里,正窥视着我们,会冷不丁地溜出来,将我们捉走。我们既害怕又想听,便朝人堆里钻,生怕落在外面。
秋天,红薯收获后,母亲做完饭,灶膛里留一些火星,选大小合适的红薯填进灶膛,让未燃尽的柴禾灰埋好红薯。过小半个时辰,母亲用火剪扒出一个外皮煨烤得有点焦黑的红薯。她像杂耍似的,将红薯放在双手间来回抛换拍打,还不停地用嘴使劲吹柴禾灰,待红薯稍微冷却后,小心翼翼地揭开红薯皮,一缕缕熟透了的红薯香气沁人心脾。母亲递到我的手里,我迫不及待地咬一口,甜中带着香,香中带着滑,滑中带着软,真好吃!
夜幕降临,月光初上,那是我们最轻松最自由的时刻。吃过晚饭,我们在邻居家屋外大声喊着,然后,大家集中到某一个小伙伴家房前屋后的空地上,就地取材,拿起零零散散的木棍作为“武器”,分成两个阵营开始“打仗”,霎时间,静谧的月夜被我们打破,到处响起冲杀声或木棍碰撞的“砰砰”声。累了,躺在草地上,无数的星星挂在天空中,频繁地眨着眼睛,我们便忍不住想要数一数,但发现怎么数也数不完,越数越多。就在那时,我们分清了什么是北斗星,什么是北极星,还有那条夜空中的银河。
冬天,最开心的事莫过于抓鱼了。在小沟里,先一二十米的用泥土一段段的截断,然后用脸盆、木桶从内将水一盆盆一桶桶地舀到外面,水越来越少,鱼开始乱着一团起来,似乎知道自己的末日已经到来。当小沟里的水只剩下中央一点点时,那些鱼啊泥鳅啊便赤裸裸地暴露在沟底下的淤泥上,惊吓得乱蹦狂跳。我们开始捉鱼,摸着捞着。回到家后,把鱼虾放在清水中养上小半天,然后除去内脏、清洗,加上豆豉辣椒等配料水煮。随后,我们家的餐桌上就多了一道荤菜。
我永远都忘不了1970年的那个冬天,一场大雪,我被赐予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,屋后的藕池河里结满了一层厚厚的冰,我和几个小伙伴顶风冒雪,在阵阵尖叫声中,欢快地在冰面上溜来滑去,尽情地追逐嬉戏,整个世界都像是我们的。当我们往河中心冲去的时候,突然听到一声细微的冰裂声,我一惊慌,加重了脚下的力量,冰层破裂,我的一只鞋子灌进了冰水,也许是出于求生的本能,我们转身往岸边飞奔,速度是如此之快,也许超越了后来刘翔先生飞出来的世界纪录吧。
就这样,我一天天长大、懂事,奔着、跑着进入了少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