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牍

时间: 2025-04-18    阅读: 11 次    来源:原创
作者:村长

     霜降后第七个黄昏,我站在古城南门的箭楼上看暮色沉降。护城河水驮着零星的槐叶,波纹里揉碎了城堞的倒影。风掠过垛口时挟着沙粒,打在脸上像往事的碎屑。

 晨起总见青灰的云絮压着钟楼鎏金顶,卖甑糕的板车碾过湿漉漉的槐叶,水汽里浮着蜜枣与江米的甜腥。城墙根下练太极的老者,白衫随动作鼓起,像栖在枯枝上的倦鸟忽然舒展羽翼。旧货市场里,褪色的皮影在竹篾上摇晃,牛皮雕出的忠臣良将面目模糊,关节处还残留着前朝灯影。

 回坊深处的清真寺飞檐上,铜铃偶尔惊起栖鸟。羊肉泡馍馆的蒸汽漫过雕花门楣,在角落还能看到褪色"禁止堂食"的红纸告示上结成水珠。卖黄桂柿饼的妇人守着竹筐打盹,筐沿的霜柿映着对面文玩店的青瓷瓶,釉色里沉淀着未说尽的往事

 午后常去碑林展室。颜真卿的《多宝塔碑》拓片前,光柱里浮动着细小尘埃,恍若千年未落的墨屑。有穿汉服的少女在《石台孝经》前拍照,裙裾扫过地砖上剥落的朱漆,惊醒了碑阴处某位宋代游客刻的"到此一游"

 广仁寺的银杏最是慈悲。褪去金甲的叶片铺满经筒转廊,僧袍扫过时带起的风里,法轮与落叶同奏轮回的偈语。转经人指尖凝结着酥油灯的暖意,铜铃铛系着的红绸褪成浅绯,在秋风里诉说某个未能圆满的祈愿。

 雨总来得猝不及防。大学习巷的石板路泛起幽光,文玩店老板忙着收摊时,雨水正沿着"古籍修复"的招牌淌成泪痕。某扇雕花木窗突然推开,伸出的竹竿挑起件淋湿的戏袍,水红色缎面滴着水,仿佛贵妃醉酒时遗落的霓裳。

 夜宿书院门青旅,仿似听见更夫摇铃从西大街荡来。月光浸着魁星楼的残雪,瓦当缝隙里探出的野草结满白霜。隔壁房间的留学生在练习毛笔字,宣纸上的"長安"二字洇开墨迹,像极了朱雀门上剥落的彩绘。

 晨雾漫过小雁塔时,环卫工正在清扫荐福寺的残香。古槐的裂痕里嵌着香客塞进的硬币,树瘤处新系的红布条在风里招摇。放生池的锦鲤啃食着柳叶倒影,水面忽然被飞过的灰雀啄破,荡开层层叠叠的唐时涟漪。

 过北院门那株老石榴树还擎着干瘪的果实,裂开的豁口像老人缺齿的笑。以前总有小贩在此处买甑糕,掀开时白雾蒙住老者鬓角初生的雪。如今摊主换作戴白帽的青年,二维码牌斜插在甑糕的不锈钢,支付宝到账的提示音惊走了檐下的麻雀。

 暮色中的护城河桥最宜独行。青石栏板上的狮子列阵桥头长出倔强的蒿草。对岸酒吧街的霓虹倒映在污水河面,恍若打翻的敦煌色盘。穿皮衣的歌手弹着《蓝莲花》,嘶吼声撞碎在桥,惊起苇丛中假寐的夜鹭。

 子夜路过博物馆,玻璃栈道下的唐长安城水沟截面幽深如瞳。千年前的陶片与今时的啤酒瓶盖在土层中相望,考古队的编号标签被月光漂成惨白。夜人的收音机飘着秦腔,嘶哑的唱词攀附着城墙砖缝,与女墙下的蟋蟀声应和成复调。

 寒衣节那日,城郊飘起纸灰。曲江池畔的芦花突然白了头,残荷折颈处凝着冰晶。有老妪蹲在寒窑遗址前烧纸衣,火苗舔舐着化纤布料,腾起的黑烟里浮动着尼龙燃烧的蓝光。她低声哼着"七月流火九月授衣",跑调的尾音被风卷向更南的南方。

 立冬前夜,我登上大慈恩寺浮屠。雁塔题名的石壁泛着冷光,今人用粉笔续写的打油诗正在雨水里消融。极目处,奥体中心的灯光秀将天际染成绀紫,而脚下古城正被暮秋一寸寸蚕食——兴善寺的银杏、卧龙禅寺的钟、洒金桥头最后一笼热气腾腾的柿子糊塌。

 子时的吵闹声掠过百千家似围棋局。我在客栈露台晾晒采自各处的秋叶:巷的槐叶镶着虫噬的金边,桥的枫叶染着汽车尾气的尘灰,广仁寺的银杏叶上抄着半阙《心经》。晨起发现少了最斑斓的那片,或许它已化作信使,带着古城的秋意去往某处温暖的掌心。

 护城河开始结薄冰的清晨,我收到家乡寄来的包裹。褪色的蓝布包袱里,手织毛衣压着瓶自家腌的糖蒜。枣红色毛线有些脱针,却依然能触摸到十年前灯光下,她拆改旧毛衣时残留的体温。晨光爬上永宁门箭楼时,我嗅到毛衣上淡淡的樟脑味,突然听见整个长安城的秋声都在簌簌落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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