归田记

时间: 2025-04-28    阅读: 0 次    来源:原创
作者:村长

    风从北边的山脊滑下来时,檐下的铜铃总在子夜时分发出细碎的响动。我常在此时惊醒,看见月光正攀着窗棂的裂纹慢慢爬进来,像一匹流淌的银纱,轻轻覆在炕头那件褪色的棉袄上。前辈总说,这里的风是长着牙齿的,能把三更天的星星都咬碎。可当草垛在风里簌簌低语时,我总觉得是那些沉睡的麦粒在翻身,在黑暗里酝酿着破土而出的绿潮。

 
   惊蛰后的第三场雨来得又轻又软。我踩着垄沟里新发的草芽往南坡走,布鞋底沾满湿润的泥星子。去年深秋埋下的麦种子,此刻正在冻土消融的缝隙里舒展蜷缩的胚芽。老柳树的枝条垂在河湾上方,二月里冻僵的绿意正顺着叶脉苏醒。记得小时候,前辈们总在清明前将红布条系在最低的柳枝上,说这样便能接住从云间坠落的祈愿。如今那些褪成浅粉的布条仍在风里飘摇,倒像是春天遗落的残瓣。
 
   山脚下的沙棘丛最先感知季节的流转。当最后一片残雪在向阳坡化成水汽,深黄色的沙地上便涌起细浪般的绒毛。这是塞北特有的绒毡草,用千万个绒球织就的春毯,能托住南归燕雀疲惫的翅膀。我常看见斑头雁掠过这些起伏的金色波浪,它们的倒影被风吹碎,化作粼粼的波光漫向天际。
 
   三月的阳光开始有了重量。我蹲在田埂翻整去年残留的藤蔓,忽然听见云层深处传来悠长的鸣叫。抬头望去,灰鹤群正排成流动的楔形切开穹顶,它们的羽翼掠过之处,铅灰色的冬云便层层褪去,露出瓷器般光洁的靛蓝天幕。这些迁徙的旅者会在湿地上空盘旋三匝,翅尖扫过芦苇荡时,沉睡的蒲草便齐刷刷扬起淡褐色的穗子。
 
   黄昏时分,我总要去东坡的苜蓿地转转。夕阳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,惊起藏在花丛里的雀鸟。它们扑棱棱飞向暮色时,羽翼会拂动那些蓝紫色的苜蓿花,整片坡地便漾起细碎的涟漪。去年此时,我在这里遇见采药的姑娘。她的柳编篮里盛着新挖的防风草,辫梢沾着蒲公英的茸毛,笑起来时眼睛弯成月牙,说山那边的沙枣花开得像落雪。
 
   如今人们依然每天清理灌溉渠里的枯叶,看着水流裹挟冰凌的碎屑奔向远方。风掠过白杨林梢的声响,与几十年前父辈扬麦时,金黄的麦粒雨落进藤编粮斗的沙沙声渐渐重叠。有时我会在田垄尽头驻足良久,望着黛青色的山脊线出神。那些南飞的候鸟、迁徙的牧群、随风远行的草籽,是否都曾在某个晨昏抵达山峦的彼端?当苜蓿地再次泛起蓝紫色的潮汐,湿润的东南风是否会带来沙枣花的消息?
 
   夜幕降临时,蟋蟀的鸣叫从四面浮起。我枕着装了荞麦皮的枕头,听北风在屋檐下打着旋,将星子的碎光卷进窗棂。朦胧间仿佛看见柳枝上的红布条化作流萤,绕着新耕的田亩画出光的轨迹。而在更远的山影里,沙枣花正在月光下舒展瓣膜,像无数等待拆封的素笺。
展开剩余(
短文学微信号:mw748219,鼠标移到这里,一键关注。
我要投稿

觉得这篇文章不错就点个赞

已有 人点赞

散文投稿 - 诗歌投稿(短文学期待您的每一篇作品)[ 投稿指南 ]
网友点评 登录后发表评论,别人可从你的头像进入你的空间,让更多网友认识您!
查看所有评论
猜你喜欢

深度阅读

?在线投稿
?在线分享 ?返回顶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