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我的故乡下柴市,最为壮观的是那条奔流不息的大河——藕池河。
藕池河由北向南,它不急不缓,有条不紊地在祖祖辈辈们的日子里流淌着,一年又一年,它把这些脸朝黄土背朝天的人们留在了下柴市——距离浩瀚的洞庭湖仅仅几十里的地方。它自己却继续向前,奔向长江。
风和日丽的春天,万物复苏,藕池河渐渐地欢腾起来。河边的柳树舒展开柔软的枝条,野草钻出了地面,憋足劲地长,芦苇仿佛听到哪里噼啪作响,争相张开了笑脸。野花简直成了海洋,一路铺开去,铺成锦绣,成波成浪成海洋。
快乐的小燕子唱着春天的故事从南方飞回来了,麻雀自不必说,成群结队的,一只只翠鸟,站在绿绒绒的枝头,昂着它小小的脑袋,一会儿变换一种腔调唱歌,自鸣得意得不行;五颜六色的蝴蝶,姿态轻盈,在娇艳的花丛中穿梭往来,络绎不绝;黑色的小蝌蚪在水中自由的游弋,时而在阳光和清风里伸出脑袋来微笑;成群的鱼虾随着那春水从藕池河游向沟塘,冲进农田,给刚从冬眠中苏醒过来的故乡大地带来勃勃生机。
河边多野草,牛筋草、狗尾巴草、丝茅草,肥肥壮壮的。这是我们放牛的天然牧场,随便找一块石头或灌木把牛拴好,牛便以它为中心慢悠悠地啃噬着脚下的嫩草,偶尔发出一两声低沉的吼叫。我们在河边坐着、蹦着或跳下河嘻戏玩耍,尽情地享受河水的清凉。累了,躺在软软的绿草上,看大雁飞翔,或陶醉在小鸟叽叽喳喳的欢歌笑语中,直到母亲扯开嗓子喊着自家孩子的乳名,我们才会结束与蓝天白云的神交。
初夏,藕池河的水位逐渐升起来,黄色的浊水滚滚南下。大船小船在河面匆匆地赶路,大鱼小鱼在河中尽情嬉戏。正午气温升高时,我们带着捕捞工具,跳进冰凉的河水捉鱼捞虾,不用一顿饭的功夫,成桶成桶的鱼虾被抬上河岸。在大人欣慰的目光下,我将鱼虾倒进木盆里,放上水,让它们吐净泥沙。随后,这些收获便成了我们家餐桌上的珍馐佳肴,也成了我儿时难得的骄傲。
渔民把渔船开过来了。船头上有七八只黑色的鹭鸶傲然“金鸡独立”。“鹭鸶抓鱼啰!”哪个小孩振臂一呼,很快河堤上就聚集了吵吵嚷嚷的小伙伴们,“快看鹭鸶抓鱼!快看鹭鸶抓鱼!”船主很得意地附和着,同时抓起一只鹭鸶,喂上几条小鱼,说声:“去吧!”随即臂膀一挥,那大鸟“嗖”地一声跃入河中没了踪影。
随后,船主坐在船头的长凳上,翘起二郎腿,掏出纸烟,美滋滋地吸上一口,喷出一口长长的烟雾,然后盯着我们,微微笑了笑说:“等会吧,肯定有大鱼抓上来的!”鱼鹰真不愧是捕鱼高手,以它灵敏的视觉、嗅觉和快速的反应追赶着鱼儿,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疾驰而行。不一会儿逮着鱼,噙在嘴里,浮出水面,让主人用竹篙捞它上船,船主伸手抓住鱼鹰的脖子一挤,鱼鹰张嘴往船舱里吐出鱼儿,“劈劈啪啪”蹦到舱板上的都是半斤八两的鲤鱼、鲫鱼或草鱼。
夏天的夜晚是闷热的,晚饭后,人们从堤上堤下带着竹席或木凳不请自来,藕池河的防洪堤便成了农家闲聚乘凉的好地方。人们或坐或躺,谈传闻、讲故事、话鸡鸭狗猫,有人拿出尘封已久的二胡,弹奏起“刘海砍樵”、“补锅”之类的湖南花鼓戏,抑或展示五音不全的歌喉,唱响“一条大河波浪宽,风吹稻花香两岸……”喜欢安静的人躺在凉席上,静听涛声,任河风吹佛,任歌声飞扬。偶尔一艘轮船驶过来,满载着灯火,在静谧的藕池河中,显得格外的耀眼璀璨。
秋天,河水消退,水退出的地方,成了滩。滩,袒露着身子,展示着大河的秘密:有的地方深陷,有的地方隆起,有的地方平平展展。深陷的地方安静些,里面积着水,成为一个个独立的潭。潭里有一些蚌在蠕动,也有一些上不得餐桌的鱼,在无所顾忌地游动。隆起的地方热闹些,潜伏了大半年的草,从泥里探出头来,热热闹闹地生长。它们知道,属于它们的季节来了,它们顾不上搞什么仪式了,连准备动作都不需要,拉开架势就开始生长,一天长一大截。几天时间,河滩就绿成了一片。人在它边上走,有种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感觉。
冬天,河里只在中间有一股流水,顺着这股水向远处看,河水清亮如镜,似断似续地流着,弱不禁风的样子。男人们来挑水浇菜,女人们来洗衣服,小孩子们在河边玩耍。鸭子也会嘎嘎叫着,跑来凑个热闹。
那年冬天,一场好大的雪,我被赐予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。藕池河里结满了厚厚的冰,我们几个小伙伴顶风冒雪,在阵阵尖叫声中,欢快地在光滑的冰面上溜来滑去,尽情地追逐嬉戏,此时此刻,似乎整个世界都是我们的。当我们往河中心冲去的时候,突然听到一声细微的冰裂声,我一惊慌,加重了脚下的力量,冰层破裂,我的一只鞋子里还灌进了冰水,也许是出于求生的本能吧,我们转身便往岸边飞奔,速度是如此之快,也许超越了后来刘翔先生飞出来的世界纪录吧……